作为综艺访谈节目主持人,蔡康永曾经讲述过自己如何让某些难搞嘉宾张嘴的技巧,大意是,如果对方不回答,就一直盯着他(她)的眼睛看,直到他们受不了而率先崩溃。
但采访蔡康永本人似乎用不上这一招。
他导演的电影《吃吃的爱》即将上映,但他看上去并不像人们熟悉的那种电影导演的姿态,他的语速很慢,用词考究,依旧带着长久以来做电视节目时娓娓道来的余韵。
而在蔡康永看来,优秀的电影导演分为两类,一是库布里克类的,二是伍迪·艾伦类的。前者神圣寂寞,后者聪慧轻快,而他们最大的区别是,前者永远拍不出来毕生宏愿《拿破仑传》,而后者却直到70多岁,也依旧几乎每年都有电影上映。如果非要选择,或许,蔡康永愿意成为后者。
“其实,我就是想拍一个与死亡有关的喜剧。”
蔡康永这样形容他作为导演所拍摄的第一部剧情长片《吃吃的爱》。
“我一直都觉得,死亡是人生中一个非常基本的部分,没有什么好回避的,我为什么不能‘逼’自己拍一个有人死了、却依然是喜剧的电影呢?”蔡康永对《中国新闻周刊》这样说。
这个故事在他脑海中萦绕了很久,“有的人死了,但在这个世界上另外的地方,还有其余的人活着,这就是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而那些死去的人,他们没完成的事情,会不会有别人去接着完成?这个‘别人’会是你的姐妹吗?会是你的小孩吗?还是另外一个世界中的你自己?所以就写了这么一个故事出来,是关于有人可以靠着另外一个世界中的自己,死而复生的故事。”他这样继续解释道。
在电影提前发布的预告片中,故事分为三段,看起来充满了混杂又奇妙的质感。在古代、现代与外星球的不同时空内,电影女主角小S与她的姐姐林志玲一起,持续上演着各种姐妹们之间恩怨情仇的戏码。
而在第一段关于古代宫廷的场景中,画幅上打上了这样的文字:“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也许对于大部分中国70、80、90后的电影观众来说,熟悉这首诗的出处,并不是李太白的诗集,而是20世纪90年代那部由萧芳芳与李连杰主演的经典武侠喜剧片《新方世玉》。蔡康永,就是那部电影的编剧之一。
作为电影导演,与这个行业内的绝大多数人相比较,蔡康永的起点很高。
他是真正的电影学院派科班出身。1986年,蔡康永在台湾东海大学外文系毕业之后,跑到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读电影学硕士,而他申请这所学校所需的推荐信作者,是他父亲的好朋友、大导演胡金铨。
对于电影的世界,蔡康永并不陌生,但仿佛,一直以来,他都没有那么真正热爱或者迷恋过黑暗中的光影和故事。
因为他最初所见到的电影世界,都是水银灯照射范围之外的一切,充满了折损、未知以及不确定性。许鞍华永远在片场抽着烟,若有所思的样子;胡金铨始终拍不出来他心心念念的《华工血泪史》;关锦鹏兴高采烈地找他聊着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最后出来的片子,蔡康永发现,和他们最初聊到的其实一点也不一样。
那时候,对于电影,蔡康永有着“洁癖”,他不能接受一个最初有趣的故事最终由于种种原因或者限制,成了一个不断打折的作品。“等电影院放的时候,观众还有一个人在嗑瓜子,另外一个在讲手机,电影已经都打过八折了,最后进了电影院还得再去打第九个折。我接受不了。”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他转头进了电视圈,因为一切都是快捷又轻便的,很快地制作,很快地播出,很快地收到反馈,收视率决定一切,反而没那么多纠结。多年之后,当他转过头来,再次以他在电视圈做得最久的一档综艺节目《康熙来了》为基础素材拍摄电影《吃吃的爱》的时候,蔡康永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是一个霸气型的电影导演,而是一个很会在片场“求救”的人。
“碰到不会,我就会说,怎么办,有人来救我吗?对灯光师或者摄影师,我会讲我要什么。但也许我得不到,他们就会说,我们没有你要的那个,但是我有这个,一样可以用。然后我终于知道,电影并不是一直打折一直打折直至面目全非,它也可以是一直转弯一直转弯,因为有很多人加入进来,所以它与你最初的设想不一样,但最后也不是一个坏东西。”然后他顿了顿,“人生也是这样啊。”
蔡康永喜欢一个童话故事,那是他儿时就读到的,但与大部分童年、少年时期读过后就在时光中扬弃了的文字相比,这个故事至今仍让他难忘。
一个穿着五彩斑斓衣裳的吹笛人来到一座小镇。彼时,小镇正在闹鼠患,全城人束手无策,而当斑衣吹笛人拿出笛子,吹出轻柔曲调的时候,老鼠们纷纷跑出来,吹笛人走到河边,老鼠们就一批批跳进河里,最后随水冲走了。
小镇的居民自然高兴得要命,但当吹笛人索取酬劳时,居民却称没钱可付,吹笛人只好默默离开。第二天,在一个有风的月夜里,小城中突然响起笛声,每一家的小孩都追随着笛声跑出去,最终消失不见,只有一个瘸腿的孩子,由于走不快,所以被迫留在了家里。
蔡康永不知道自己究竟被什么所吸引,他今天还会想起这个混杂着甜美、阴暗与种种不确定谜团的故事,并且时不时会问自己,“那些被笛声带走的小孩,会不会才是更幸福的呢?”而假如把蔡康永本人带入这个故事,他是那个散发出古怪魅力的吹笛人,还是被笛声所诱惑越走越远的孩子?或许都是。
他并不向往沉重,但也不能忍受无趣与无聊,与让人思辨相比,蔡康永更愿意让人快乐,但在那纯粹的、没心没肺的快乐里,他又会悄悄藏进去一根刺,让你在咧嘴微笑的时候,被刺痛,然后流着冷汗猛然一惊。
“很多人说‘康熙来了’,你们不就是一个嬉笑怒骂的节目吗?是!但我就是喜欢没事就要暗暗刺痛你一下,我可不想让你和你家人或者男朋友舒舒服服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泡面,欢乐地度过一小时。我要让你们看着节目,隔一会儿就吵一架,‘你看电视里人家那样子是对的,你都不是!’”蔡康永说。
在他的电影《吃吃的爱》中,由小S饰演的谐星上官娣娣,一辈子最纠结、最念念不忘的事情,就是希望获得自己的亲姐姐、风情万种的大明星林志玲的认可,但她始终不能像姐姐一样,站在银幕中央闪闪发亮,只能在一个个试镜活动或者综艺节目中疲于奔命,被别人当成炮灰,踩在脚底。
电影中,蔡康永设计了大量与《康熙来了》相互关联的桥段,这些桥段也都由“康熙”的参与嘉宾们客串出演,比如陈汉典、沈玉琳、小甜甜、谢依霖(Hold姐)……他们与“康熙”主持人小S的身份来了一个彻底的大逆转,‘康熙’的综艺咖们成了活动的评判、试镜的主考,或者综艺节目主持人。而上官娣娣,则在跑步机上气喘吁吁地念着剧本,在僵尸片中被人打爆了脸,在大胃王比赛中口里塞进比自己脸还大的食物,在泥浆中与人摸爬滚打进行拳王争霸赛……她所做的一切,让我们看起来都是似曾相识,仿佛那是全世界最有意义的事情,别人都在发出笑声,而她,看起来似乎也是。
“掌声在欢呼之中响起,眼泪已涌在笑容里……小丑,是他的辛酸,化作喜悦,呈献给你。”蔡康永在电影中插入了一首刘家昌的《小丑》作为烘托,“我要让你们笑。
微妙的欢乐与略带复杂的酸辛,一直是蔡康永这枚硬币的两面。
而这一切,似乎都源自他的童年。
按照他的描述,小时候的蔡康永,生活在一个类似《红楼梦》的世界中。他的父母都来自老上海的上层阶级,然后他们又将那些生活方式原封不动地搬到了台湾,从上海人变成台北客。在蔡康永儿时的印象中,自己家中的生活精致、复杂,充斥着各种繁文缛节,但却不可避免地挥发出江河日下的苍凉气息。
他还记得母亲的旗袍,矮矮的领子,考究却低调的印花,那是他眼中的风景,很多年过去,依旧余韵荡漾。后来他看王家卫的电影,恍然一惊。他发现王家卫电影里的女人穿旗袍的姿态都是张扬而妩媚的,窄窄的身体如长颈花瓶一般裹在一身妖娆的旗袍中,而那旗袍的立领,亦是垫得高高的,抵着女人们尖尖的下巴。后来王家卫告诉蔡康永,那些旗袍领子里都是垫着塑胶片的,所以会撑得很高,显得非常骄傲。
但蔡康永的记忆不是那样的,他见过美,但已经是落寞了的,就如同母亲那件向命运妥协的旗袍,或者他小时候就登台献唱的京戏《四郎探母》,“我好比南来雁失群飞散,我好比潜水龙困在沙滩……”以至他至今也不喜欢《红楼梦》,“我看《水浒传》和《金瓶梅》,《红楼梦》有什么好看?我又不想看到一个熟悉的世界,书里的那些人不都是我认识的吗?”
他不喜欢贾宝玉,无法忍受一个锦衣玉食的少年,日日“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然后叹息着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或许那种状态是他有可能成为、但一直避免成为的样子。作为一个传说中没落家族中最小的儿子,蔡康永喜欢《封神榜》中的哪吒,赤子,快意,暴烈。,当他去抽东海龙王儿子筋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这是叛逆,抽完之后听别人说,才知道那个概念。”蔡康永对《中国新闻周刊》这样说。
在告别《康熙来了》之后,蔡康永加盟另一档语言类达人秀节目《奇葩说》。在节目中,他见到了大量与众不同的“非主流”人物,然后他突然意识到,“所谓‘奇葩’,原来都是主流社会这么看待我们而已。”即便社会已经越来越能够接受“不同”,但有时候,看到一些选手的奇装异服或者惊天言论,蔡康永注意到,有些观众还是会表现出不以为然的样子,“我就知道,这个永远就是这个样子,所谓‘叛逆’或者‘奇葩’的定义,就是根据主流不主流来判断,而主流又什么?不过是人多还是人少的差别而已。” 更多文章杂志铺中国新闻周刊杂志在线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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