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张金凤:空碗朝天(外一篇)

端起碗,就端起人间的无边岁月。

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丁;地上一个丁,人间多只碗。一只碗,就是一个丁、一个人在人间的身份,是你的地位,是你的谋生。一只碗在民间的分量有多重?它跟生命是等价的。

人生来就端着一只朝天的空碗,向这世界讨要你的生计。岁月在你的碗里添水添羹加米加饭,你靠着一只碗在世间存身。

民间的碗,多是广口的泥陶碗、粗瓷碗,这些大黑碗里盛着粗茶淡饭,稀汤薄水,就像穷人带补丁的棉袄,立不直的腰身,说不硬的话语。一个粗糙的泥陶碗若盛上一碗肉,那日子就有点轻飘飘不切实际;一个穷了数代的寒酸泥腿子,若是突然坐上了八台大轿,簇拥着兵丁奴婢,这样的日子他也过不踏实。狗肚子里盛不住三两荤油,穷汉莫有非分的念想。有碗饭吃就很好!一个个穷人,捧着自己粗枝大叶的海碗,吃着半菜半粮的三餐,安分、知足,从不妄想。

碗是一面镜子,它承载着岁月的沧桑,见证着民间的悲凉,喜乐悲哀都在碗的肚子里盛着,碗不说话,只知道喂养。碗是一个生命的图腾,碗里有时候是一碗稀菜汤,映照着稀薄的希冀和渺茫的未来;有时候是喷香的米,从土地中长出,从汗水里抽穗,开出暖暖的花朵;碗里有时候是半碗白酒,那去意已决的心,饮尽这酒,碗落地而碎,听到的似乎是生命终结的声音,那个人,摔了碗,从此背负着一个故事消失于江湖;碗里有时候是半碗草木的汁液,幻化出苦涩酸麻的银针,刺向肉身里的邪气和恶气;碗里有时候也盛着阴谋,是蛇蝎的心搅拌在蜜糖里,是裂肌穿骨的刀,剔除无辜的血脉。

碗的造型当初大约取样于乳房。一个孩子出生先是以母亲的乳房为碗,三餐都从那里淘换,母亲们不管吃下的是怎样低劣的饭食,端上来的一定是热烘烘雪白的汤汁。一个能够独立吃饭的孩子就拥有了自己的一只碗,孩子从小就知道——端好自己的碗,不能打了饭碗,打了碗就丢了饭,日子怎么支撑?每个人一生都抱着碗,就像婴儿时抱紧母亲的乳房。

端好自己的碗,吃自己的饭,眼睛别向别处瞟,这是吃饭的规矩,也是做人的规矩。人家的细瓷碗盛着肉香和鱼鲜,那是人家的日子,人家的命。不看、不闻,只管把自己这碗饭吃得香甜。更不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人不能贪,一旦贪了,自己眼前这碗饭也未必保得住。长辈们指着碗敲打着孩子。一只碗奠定了乡村孩子粗陋的人生观,完成了不识字的爹娘对孩子的基础教育。孩子端着那只碗,没有办法不去想那只细瓷碗的香。他日头下一次次偷偷仰天追问,黑夜里一次次辗转难眠,还是禁不住去羡慕。终于,端着半碗糠菜的孩子不再言语,他已经从牛槽边、粪堆边、河滩里、大田里梳理出了碗的走向,他已经偷偷从祖父那本老书卷里窥见“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禁语。他冲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暗下决心,他知道,土坷垃里永远刨不出金疙瘩,那几本泛黄的旧书里也许有神秘的咒语。他从碗里看见了“断齑画粥”的范仲淹,看见了忍辱奋发的韩信,他看见了草莽皇帝刘邦,也看见了忠义将军岳飞。草根里跳出来的英雄豪杰,像一碗胡辣汤,刺激得他热血沸腾,捧着粗糙大碗的孩子,另一只手悄悄捧起了书,白天里挥动锄镰的手,月光下拿一杆苇管,悄悄在细沙地上写写画画。更多文章杂志铺北京文学杂志在线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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