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甜酒的狐狸

年末岁尾,天黑得早,金老爹从集市回来的时候,暮色开始从山巅落下来。远村烟树的轮廓,逐渐趋于模糊。

走在空寂无人的荒道上,金老爹抽了抽鼻子。空气里满是松柏木的香味,还夹杂着一丝油茶花若有若无的甜香,闻起来相当让人愉快,于是,金老爹忍不住轻声哼唱起来:这几句歌谣,其实是金老爹张罗买卖的唱词——金老爹是卖甜酒的,靠着祖先传下来的酿甜酒手艺,和一副骆驼担子,他走街串巷卖甜酒,一卖卖了好几十年。

今天是小年,赶集人都愿意早早回家过年,于是,金老爹的甜酒就没有卖完。不过,金老爹不计较这些,他买了一些年货,装在担头的褡裢里,也回家来了。

从集市到金老爹居住的鸦村,大约有十里路程。其中多半是荒凉的山路,松柏乔木遮天蔽日的,天色一晚,越发显得影影绰绰,幽秘莫测。

寂静的林间小道上,只有金老爹的歌谣轻轻回荡着。

“喂!”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来。

金老爹停住脚,看了看周围,除了笼着一层灰色薄纱的树丛,没看到一个人影。

“我在这里。”那个声音说。

金老爹抬起头,这时候他才发现,前路上站着一个黑影,那黑影头戴竹笠,身穿蓑衣,看起来似乎是一位粗壮结实的男子。

“这位小哥,有何事吩咐?”金老爹向戴竹笠的男子走过去。

“你卖甜酒啊?”

“是的,我卖了一辈子甜酒呢。很好很好的甜酒,喝一碗,活血又补气哟……”

戴竹笠的男子打量着金老爹的担子,迟疑了一下,问:  “桶里就是甜酒吗?是的话,给我一碗尝尝吧。”

“好嘞。”金老爹歇下担子,熟练地揭开酒桶盖子,用酒瓢舀出一碗甜酒。甜酒是冷的,他抽开担子另一头的小炭炉,预备热热给客人喝。

“不用。我冷吃就好了。”戴竹笠的男子搓着两只手说,同时不断吞咽口水,看起来迫不及待。

“冷吃不行!我给你煮热,再下一点儿糯米圆子进去,很暖身子的。”

“我不要煮热的,你马上给我吃!”戴竹笠的男子忽然粗暴地大吼起来。

金老爹吓了一跳,只好依了他。

戴竹笠的男子从金老爹手里将碗抢去,先喝一大口。

“果然,好味道!”客人咂吧着嘴唇赞美道,然后仰起脖子,咕嘟咕嘟,一气儿把一碗甜酒喝了个涓滴不剩。

“再来一碗吧。”戴竹笠的男子把空碗递到金老爹面前。

金老爹依言把空碗装满。

戴竹笠的男子一口气喝了三大碗。

戴竹笠的男子猛灌甜酒的时候,金老爹发现了一桩异事:他的顾客,原来并非孤身一人,还带着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看起来大约只有八九岁,穿一身翠绿色衣服,瑟缩着身体躲在树丛后,所以金老爹刚才没有看见。

金老爹为什么又看见了呢?他先是看到顾客手腕上拴着一条绳子,顺着绳子看过去,就看见了小姑娘——绳子的另一头,就拴在小姑娘的手腕上。

小姑娘很瘦,很小,脸蛋尖尖,肤色苍白,在暮色里看来,就像一片单薄的油茶花瓣似的。

小姑娘用一对乌黑的大眼瞪视金老爹,那眼神里,有哀恳,也有祈求。

金老爹看了看小姑娘,又看了看贪婪地喝着甜酒的客人,不大能明白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父女吗?似乎不是很像呢。 

“给你女儿也喝一碗吧。”金老爹向客人提议道。

“不用管她!再给我一碗吧。真是很好喝的甜酒呢。”戴竹笠的男子抹着下巴上的酒珠说。

金老爹给客人舀了第四碗。

戴竹笠的男子享受甜酒的时候,金老爹来到小姑娘身边,用眼睛问她:你怎么啦?要不要我帮助你?

小姑娘拼命点头,同时用眼睛示意金老爹去看喝甜酒人的腿。金老爹顺着小姑娘的目光看去,一下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在宽大的蓑衣掩盖下,客人只有一只独腿,原来,那是山魈啊。“再给我把碗装满吧。”山魈客人说道。

金老爹轻轻跟小姑娘摆了摆手,回到客人身边,给他添了满满一碗甜酒。

对方仰着脖子往下灌酒时,金老爹又仔细将他打量了一番:生满黑毛的大手,压得低低的竹笠下面,一张脸蓝汪汪的。不错,是山魈!金老爹从小听人说过,山

野里有一种异物名唤山魈。他们力大无穷,头脑狡猾,心性粗野,在冬天食物匮乏时节,常常会化装成人类到村里讨吃的。有人进山砍柴、采药,也要提防山魈的劫

掠……

没想到今天遇见了山魈!金老爹在心里暗暗感叹。不过,金老爹不怕山魈,他还要救出小姑娘——可怜的小姑娘,一定是被山魈从哪个村子里掠出来的。

“再给我一碗!”山魈粗声说。

金老爹给山魈装了第五碗,然后第六碗、第七碗……不知道喝了多少碗,酒桶空了,山魈的身体也开始摇晃。

“真没有了吗?你刮一刮看,也许还能弄出半碗……”山魈用哀求的声音跟金老爹说。

“一点儿都没有了。只怕把酒桶倒过来,也倒不出一滴!不过,我还有几个酒酿饼。你吃酒酿饼也一样:甜甜的,有酒香味,吃多了也会醉……”

“那赶紧把酒酿饼拿给我吧!”山魈迫不及待地喊道。

金老爹把酒酿饼从炭炉旁边的格子里取出来。因为一直有微火烘着,酒酿饼是热的,圆厚金黄,散发着微微的焦香。

山魈接过酒酿饼,贪婪地大吃起来。

山魈吃酒酿饼时,金老爹悄悄地将小姑娘腕上的绳子解开了,又把一只酒酿饼拴在绳头上——不!那不是酒酿饼,虽然跟酒酿饼一样圆厚金黄,事实上,它是一盘鞭炮。

山魈丝毫不知,狼吞虎咽吃完了几只酒酿饼。酒酿饼吃完,山魈差不多已经醉了,不再介意他的蓝脸蛋是不是有人看见。他抬起头,用泛红的眼睛看着金老爹,说:“真好吃啊!你什么时候还打这儿过,我再……”

“你有钱给我吗?”金老爹笑眯眯地看着山魈。

山魈呆了一下,说:“我没有钱……”

“没有钱还敢白吃白喝,胆子真大!”金老爹仍旧是笑眯眯的,把假酒酿饼凑到炭炉上。

“还有一个饼吗?给我吃,我还要吃!……”山魈的醉眼紧紧地盯着炉火上的“酒酿饼”。

“好,拿去吃吧。这次不要钱,不过,下次可别让我看到你!”金老爹的神情严厉起来了。

“嗯嗯嗯……”山魈的脑袋点得像鸡啄米,他捧着咝咝冒火星的“酒酿饼”,刚要咬,“酒酿饼”忽然炸开来,噼里啪啦,碎纸屑迸了他一脸!

“啊——”山魈的哀号撕破了寂静的荒野。山魈天不怕,地不怕,最怕鞭炮。鞭炮一响,山魈吓得魂就没有了,他惨叫着把饼一扔,就向荒林中逃去,速度快得

就像一道黑烟。

不过,山魈并没有摆脱掉那个“酒酿饼”,不管他跑得多快,身后始终跟着一串鞭炮,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炸得他魂都粉碎了,他仿佛一道青烟,消散在渐渐暗下来的丛莽之间。

当周围重新归于沉寂后,金老爹拉住小姑娘的手说:“小姑娘,今天晚了,你先跟我回家吧。”

“嗯。谢谢您,救了我。”小姑娘感激地给恩人鞠躬。

“说什么客气话!咱们快走吧,要是再来一头山魈,可没鞭炮对付了。”

金老爹一手牵着小姑娘,一手挑起担子,沿着依稀可见的小路,向鸦村走去。

路上,金老爹问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多少岁了,家是哪儿的,怎么给山魈掠来了……

“我叫翠翠,今年十二岁。我家住在一个很远的地方,那儿叫食虫谷……”

食虫谷?金老爹摇了摇头。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看来,那真是一个遥远的地方。

“山魈从食虫谷把你带到这儿?要是这么说,他跑得可真够远的!我住的地方叫鸦村,从没听说过食虫谷。看来,要想把你送到爸爸妈妈那里,得费一番周折了!”

翠翠不作声,只是低头走路。她的步子很轻,起落之间几乎没有一丝声音。她就这样默默地拉着金老爹的手,轻轻地走着……

“其实,我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翠翠抬起头,用一双噙满泪花的眼睛看着她的恩人,“爸爸,妈妈,还有伯伯叔叔婶子们,都叫山魈害死了。兄弟姐妹,也没有一个逃出来的,我们一个大家族,只剩下翠翠一个人了……”

金老爹低头凝视着翠翠的脸,他看见有两串晶莹的泪珠,正从那孩子的面颊滑落下来。

“哎呀,翠翠……你这可怜的孩子啊!”金老爹放下担子,蹲下身,用粗糙的大手替翠翠擦去冰冷的泪珠。

翠翠把脸依到金老爹的围裙边,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金老爹鼻腔一阵酸涩,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可怜的孩子才好,他只是喃喃着,机械地,用手一遍一遍擦去翠翠腮边不断滚落的眼泪。

快到鸦村了。在金老爹和翠翠面前,出现一片高低错落的模糊阴影,那就是鸦村人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其中有一栋黑黢黢的房子,是属于金老爹和他的儿子阿金的。金老爹心里想着,只要翠翠愿意,他可以把房子、甜酒担子,所有的所有……都拿出来跟翠翠分享。只要她愿意。

鸦村的灯火次第亮了起来。无数点温暖的灯光,就像无数双温暖的目光,在欢迎主人归家,也欢迎主人带回的特殊客人!更多精彩内容尽在十月少年文学在线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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