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鱼记

谁也不知道这条江从东到西到底有多长,有入沿着江走,往东,走不到头,往西,也走不到头,而这条江却又叫了个“胖江”的名字,江还有胖瘦吗?真是日他先人。这条江其实早就无鱼可打了,用当地人的话说是这条江早已经给搞空了,就像一个老女人,不会再有孩子给生出来也不会再怀上了,你就是再怎么使劲她也不会给搞出个什么名堂。虽然江里还有水,但水也早已变成了很窄很细的一道,所以说这条江现在叫“瘦江”还差不多。

虽然如此,但人们都还会经常说起这条江的往事,岁数大一点的还能记起哪年哪月谁谁谁在这条江里打到了一条足有小船那么大的灰鱼,或者是哪年哪月谁谁谁在这条江里一次打到的鱼几大车都装不下,一下子就发了财娶了个内江媳妇。这个人就是老乔桑。

当年,江边的人们都靠打鱼为生,别看鱼又腥又臭,但鱼给了人们房子,给了人们钱和老婆,鱼几乎给了人们一切。但现在人们都不知道,那些银光闪闪、大的小的、扁嘴的尖嘴的、成群游来游去的鱼们都去了什么地方?这条江里现在几乎是没有鱼了,男人们只好把船拉到岸上用木棍支了起来,外出四处游荡,女人们也不再织补渔网,即使人划上船去江里,忙乎一天也只能零零星星搞几条指头粗细的小鱼。人们在心里对鱼充满了仇恨和怀念,但每过不久还是要到鱼神庙那里去几支香。“鱼啊,别再四处浪游,赶快回家!”人们会在心里说。

老乔桑当年可是个打鱼的好手,村里数他最会看水,只要他的手往哪里一指,那里的水过不多久就会像是开了锅,鱼多得好像只会往网眼里钻。乡里赏识他,说像他这种人才是当村长的料,但他当村长十几年却没搞出什么名堂,虽然也没搞过 女人什么的,老乔桑的内江老婆很是厉害,脾气又大,她对老乔桑说你要敢搞我就去死。

老乔桑老了,现在没事只会待在家里睡觉,或者拄着根棍站在江边发呆。他那个内江老婆已经抢先一步睡到地里去了,尖尖的坟头就在江边的一个土坡上。

老乔桑的两个儿子先后都去了县城,他们都不愿待在江边,江边现在什么都没有,他们也不会去江边种菜,再说也没有哪一片江边的土地会属于他们,江边的土地都是被现在的村长指使人们开出来的,虽然江里没了鱼,但江边的土地却是十分肥沃,白菜、青菜、圆菜、长菜、萝卜、洋芋,无论 什么菜种下去过不几天就会“咝咝咝咝”地长起来,而且总是长得又好又快,不少过去靠打鱼为生的人现在都去种菜了,撅着屁股弯着腰,头上扣顶烂草帽,乔土罐就是其中的一个。老乔桑对在河边种菜的乔土罐说:“狗日的,鱼都给你们压到菜下边了。”

“狗日的,鱼都被你们压死了。”

“狗日的,听到听不到鱼在下边叫呢。”

乔土罐被老乔桑的话笑得东倒西歪:“老伙计老村长,人老了说疯话倒也是件好事,要不就不热闹了。”

老乔桑更气愤了,用手里的木棍子愤怒地敲击脚下的土地:“知道不知道鱼都被你们压到这下边了!还会有什么好日子!”

乔土罐说:“老伙计老村长,莫喊,县城的日子好,你怎么就不跟你儿子去县城,县城的女人皮肤能捏出水,有本事你去捏。”

老乔桑扬起手里的棍子对乔土罐说:“我要让鱼从地里出来,它们就在这下边,都是大鱼,我棍子指到哪里,哪里就是鱼。”

乔土罐和那些种菜的人都嘻嘻哈哈笑得东倒西歪。

“下边是江吗?那咱们村有人要做鳖了,乔日升第一个去做!”乔土罐说。

老乔桑说信不信由你们,我天天都听得清下边的水“哗啦哗啦”响,我天天躺在床上都听得清下边的鱼在“吱吱吱吱”乱叫。

人们被老乔桑的话说得都有些害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都看定了老乔桑,过好一会儿,乔土罐用脚跺跺地面,说老伙计老村长,我们当然都知道地球这个土壳子下边都是水,要不人们怎么会在这上边打井呢?但水归水,鱼归鱼,有水的地方未必就一定会有鱼,是你整天胡思乱想把个脑壳子给想坏了,是鱼钻到你脑壳子里去了,钻到你肚子里去了,钻到你耳朵里去了,所以你才会天天听到鱼叫。因为什么钻到你脑壳子钻到你肚子钻到你耳朵里,因为那都是些小得不能再小的小鱼。

乔土罐一跳,过来了,把一支点着的烟递给老乔桑。

“现在江里的水都坏了,哪还会有大鱼。”乔土罐说。

“我见过的鱼里灰鱼最大。”老乔桑把烟接过来。

“还要你说。”乔土罐说。

“就没有比灰鱼大的。”老乔桑又说。

“说点别的吧。”乔土罐说。

“我也快要到这下边去睡觉了,不知还能不能看到大鱼。”老乔桑用棍子敲敲地面说。老乔桑也已经有好多年没见到过这样大的鱼了。

这天中午,老乔桑的大儿子树高兴冲冲给他老子提回了两条好大的灰鱼。

树高开着他那辆破车走了很远的路,出了一头汗,他把鱼从车上拖下来,再把鱼使劲拖进屋子“卟咚”一声撂在地上,然后从水缸里舀起水就喝,脖子鼓一下又鼓一下,脖子鼓一下又鼓一下。他真是快要给渴死了,这几天是闷热异常,黑乎乎的云 都在天上堆着,但就是不肯把雨下下来,这对人们 简直就是一种挑衅。

老乔桑被地土的鱼猛地吓了一跳,人几乎要一下子跳起来,但他现在连走路都困难,要想跳只好下辈子。老乔桑好多年没见过这么大的灰鱼了,鱼足有一个人那么大,鱼身上最小的鳞片也恐怕要比五分硬币还要大。

老乔桑开始绕着那两条大鱼转圈儿,他一激动就会喘粗气,他绕着鱼看,用他自己的话说看到鱼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亲祖宗从地里钻了出来。

树高喝过了水,先给他老子把烟点了递过去,然后再给自己点一支,树高要他老子坐下来:“老树高蹲在那里,申请他老子不要再转圈子:“你怎么还转。”

树高对着自己手掌吐一口烟:“爸你坐下,好好听我说话。”

“我又不是没长耳朵,我听得见鱼叫还会听不到你说话。”老乔桑说。

“人们都说下大雨不好,我看下大雨是大好事,东边米饭坝那里刚泄了一回洪,好多这么大的鱼就都给从水库里冲了出来,人们抓都抓不过来。抓都抓不过来,抓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看只好用盐巴腌了搁在那里慢慢吃。这次给洪水冲下来的鱼实在是太多了,不是下大雨,哪有这等好事!”

树高对他老子说他赶回来就是要把这个好消告诉家里人,“只要下雨,咱们这里也要马上泄洪,听说不是今天就是明天,要是不泄洪水库就怕要吃不消了,到时候鱼就会来了,它们不想来也得来,一条接着一条,让你抓都抓不完,所以咱们要准备。”   

“我老了,就怕打不过那些鱼了。”老乔桑说。

“人还有打不过鱼的?我要树兴晚上回来。”树兴是树高的弟弟。

“×他先人!”老乔桑虽然老了,骂起人来声音还是相当洪亮。

老乔桑就想起昨天从外面来的那几个人,都是乡里的,穿了亮晶晶的黑胶鞋在江边牛×烘烘地来回走,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原来是这么回事老乔桑找到了那把生了锈的大剪子,因为没有鱼,那把剪子挂在墙上已经生锈了,老乔桑开始收拾树高带回来的那两条大鱼,鱼要是不赶快啦拾出来就会从里边臭起来。老乔桑现在已经不怎么会收拾鱼了,他现在浑身都是僵硬的,在地上蹭一会儿要老半天才能站立起来。他把又腥又臭的鱼肚子里的东西都掏了出来,把它扔给早就等候在一边的猫,猫兴奋地“喵呜”一声,叼起那坨东西立马就不见了。老乔桑又伸出三根鸡爪子样的手指,把两边的鱼鳃抓出来扔给院子里的鸡,鸡不像猫,会叼起那些东西就跑,而是先打起架来,三四只鸡互相啄,呼扇着翅膀往高里跳。盐巴这时派上了用场,鱼肚子里边和鱼身子上都给老乔桑揉抹了一回。鱼很快就给收拾好了,白花花的,猛地看上去,它不像是灰鱼,倒像是大白鱼。

老乔桑高举着两只手提着鱼走出去,把这两条大得实在让人有点害怕的灰鱼晾在了房檐下!更多精彩内容尽在小说月报在线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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