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应该有一口漂亮的牙齿


一天晚上,三个人走着回家。其中一个说,真冷啊,不如我们去吃消夜吧,暖和暖和。另外两个没吭声。提议的人见没有动静,就说,巫山烤鱼、麻辣小龙虾、麻辣香锅、滚烫的涮羊肉,或者新疆红柳烤串,再来瓶红星二锅头,天哪,,光是想想就过瘾。他说话之前,可能隐约预感到将会冷场或被婉拒,因而底气不足,腔调不免显得疲弱,甚至有些冷清的温柔。没想到另外两人中的一个,不妨称之与男1吧,接茬儿道,也好也好,说实话,我根本没吃饱,光顾着喝酒了。说完男1和她都忍不住去看剩下的那个人——只好叫他男2了。男2龇着牙说,整就整呗,谁怕谁啊?

她笑了,说,听口气你挺能喝啊?男2竖起大拇指说,不是哥们儿吹牛,想当年在铁西区,我喝倒过三个酒罐子,一个把屎尿都拉裤裆里了。她转过头凝望着他,说,真的?男2说,啥真的假的,待会儿试试不就知道了!她又去看男1。男1把烟头掐灭,眯眼看她。男1眼小,眯起来时似乎单剩下眼睫毛了。她说,瞧,那不就是家烤肉店吗?哇,我最喜欢吃爆烤大鱿鱼了!男2说,都是福尔马林泡的,有啥吃头,要吃就吃鲜羊腰鲜羊宝鲜羊眼,一嘴下去,血都扑哧扑哧滋出来,那才过瘾。她捂着嘴笑。捂着嘴笑,又不说话,就表明她的确是有些害羞了。

他们找了个靠近落地窗的位置。是男1选的,他说这个角落最亮堂,又能看到窗外风景。男2没说话,不过男1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是不是觉得我特矫情?他看着男2。男2一愣,说,整啥呢大哥,别婆婆妈妈的,点菜吧!

他们没点小龙虾,没点肥羊腰,而是点了条梭边鱼。也忘了谁点的菜,反正端上来时红艳焦酥,鱼背铺了千层椒,鱼身下煨着黄豆芽、芹菜丁、紫甘蓝、春笋干、金针菇和咸豆皮。这才有冬天的样儿,她愣愣地瞅着氤氲的热气说,整个冬天都没吃过像样的饭呢。说完她瞥了男1和男2两眼,我以前老不明白,北京的这些年轻人为什么都喜欢吃川菜湘菜。冬天这么干燥,身体像草纸一擦就点着了,现在是明白了……男2问,明白啥?她慢悠悠地搛了一筷子鱼肚,说,吃完你就懂了。男2说,我很少吃辣,我一直觉得,天下最好吃的东西,不外

乎“东北三炖”。她问,咦,哪“三炖”?男2掰着手指说,能有啥,血肠炖酸菜、西红柿炖肥肠、猪肉炖粉条呗。

从烤鱼上来男1就没说过话。本来倒了一口杯二锅头,也没见怎么浅。只皱着眉头,右手捂着腮帮。男2问他,咋了哥们儿?想到啥不省心的事了?跟咱唠唠?男1朝他摆摆手,仍是副不耐烦的模样。她就问道,是不是牙疼了?男1猛地点点头,眼神里满是感激的神色。这神色似乎鼓舞了她。牙疼是怎么个疼法,她说,只有深夜里痛哭过的人,才真正晓得。说完她伸手触了触他的头发。他的头发有些扎手,仿佛刚落树的栗子。

他端起酒杯,笑了笑,笑也是歪的。没错,他吸溜着牙齿说,疼得让人感觉连人生都没了意义。可能他对自己用了“人生”“意义”这些词颇感意外,讪讪地喝了口酒。酒似乎也滞留在齿间,让他的半边脸都僵硬促狭起来。她轻声问道,去医院看过没?蛀牙还是智齿?吃药了吗?哎,不过,吃药也是白吃。

来几颗花椒,服务员!男2扯着嗓子嚷道,麻溜点!服务员大抵被这嗓门惊到,忙不迭地小跑着走开。顷刻用勺子㧟了几粒花椒过来。男2低头瞅了瞅说,咋都这小?没大粒花椒吗?服务员不语。男2将花椒递给男1说,哪儿疼用哪儿咬着,别老吸气,别老说话,咬上几分钟就好了。土法子,管用着呢!

1犹犹豫豫地接过花椒,塞进嘴里,看着她和男2。店里本来人就稀少,此时便显得格外静。他们似乎能听到男1急促的呼吸声。她问道,好点没有?男l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男2说,老灵验了,我奶牙疼,疼得用头撞墙,一个老中医给了这个偏方,才安稳了。话说是偏方.可也是有来处的。《神农本草经》上都有记载呢。知道不?花椒味辛、温,主治邪气,除寒痹,还能坚齿明目。如果再喝口白酒,见效更快!好点没兄弟?男1没吭声,喝了口白酒,强笑着看男2,说,你喝酒的套路还挺深。

2撇了撇嘴说,咋这么说话呢兄弟?啥套路啊,不都是为了你嘛。还有个法子,你也试试。左边牙疼,找右手的合谷穴,使劲掐几分钟就行。知道合谷穴在哪儿不?喏,就在大拇指和食指中间,离虎口边二三厘米。说完他举起双手示范了一下。如果是右边牙疼,就掐左手。他盯着男1问,是不是好多了?也就是你,别人要这个偏方我可是要收费的。

她扑哧一声笑了。男2长得极瘦,头发看样子几天没洗,眼睛有点斜视,眼镜的镜片碎掉了也不换,跟他凸出的两颗大门牙倒是般配。羽绒服脏兮兮的,若是细细察看,领子油腻,胸前还破了几处,明显是被钉子或利器钩划开,鸭绒毛都钻了出来。这样一个人,说话声该是柔和的、慢条斯理的、慵懒的,不承想却是铜锅爆炒豆子般。她忍不住跟他碰了杯酒。男2一大口下去,一拇指宽也有了。她就问,你到底能喝多少?男2乜斜着她说,酒再能喝,也算不得好汉。要是再逞强撒个酒疯啥的,就更被人瞧不起。酒这玩意儿,说白了就是个助兴的,类似软性毒品,是不大姐?

她一愣,不明白为何跟她叫“大姐”,自己很老吗?难道比他还老?这时男1说道,喂,你们瞧,下雪了。他声音轻柔,他们还是不禁将脖颈转向窗外。整个冬天,北京也没下一场像模像样的雪,倒是雾霾整日罩着。尽管戴口罩上班,她还是感觉到那些肉眼看不到的颗粒透过口罩弥漫进她的鼻腔,然后顺着咽喉沉淀到肺部。有段时间,她老是咳嗽,尤其是深夜,响亮的咳嗽声简直遮盖住了野猫的叫声。她老想去医院拍个胸片,可一想到那些比蚂蚁还密集的病号,往往就先胆怯。她想,肺叶跟自己一起慢慢地衰老、死亡,其实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窗外的雪很小,零零碎碎。男1说,终于下雪了。明天终于可以去故宫拍雪景了!来,我们走一个!说完先将杯中酒干掉。他的牙齿似乎已经不疼了,她想,他牙齿间的花椒粒肯定也被酒精冲到了!更多精彩内容尽在小说月报在线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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