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非马

弗吉尼亚的夏天是一年中最热烈的季节,人所能想象的一切明亮色彩都聚集在这里。远山层峦叠翠,连绵不绝。碧绿的树叶铺天盖地飒飒摇动,枝叶间露出斑驳而湛蓝如海的天空。

路易挽着袖子向我和爸爸迎上来,一路踩过泥泞。他的眼睛闪动着褐色,满面笑容地对我们说:“洛先生,洛小姐,非常欢迎你们来到拜尔农场——”

他说英文“you all”的时候用的是美国南部口音“y' all”。我不加掩饰地皱起了眉头。见到路易的五秒之内,我就决定讨厌他了。因为他是个令人讨厌的南方乡巴佬,身上混杂着泥土和青草的湿润气息。

其实在见到他很久以前,我就决定讨厌这片农场上的所有人了。这里是我外公的拜尔农场。拜尔是我外公的姓氏,而路易是他雇来做帮手的邻家男生。我爸爸是一个华裔留学生,在纽约上大学的时候认识了一个羞怯的美国南方姑娘。他们很快就结婚了,于是我爸爸留在了美国,生意越做越兴隆,银行账户一天比一天丰盈起来。

那个南方姑娘就是我妈妈,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在我九岁那年,她的病情加重,不幸在医院里去世了。我爸爸很快就走出了丧妻之痛,接二连三地交了几个女朋友。如今我十四岁了,他终于敲定了一位新夫人若馨。若馨是一个赴美留学的中国女生,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北京大蜜范儿。她和爸爸要去度新婚蜜月,于是爸爸把我扔在了这个南部的农场,把我扔给了我仅有几面之缘的外公。

我的外公以淡漠的方式迎接了我的到来。他的子女众多,而我妈妈不过是众多兄弟姐妹中最不起眼的小女儿。对于我这个疏离的外孙女,外公也谈不上有多么深厚的感情。我爸爸抽出一叠绿色的美元,又保证会定时给他寄生活费,他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外公带我们参观他的农场。从始至终,我一言不发。也许是因为我爸爸对我怀着几分亏欠之心,他始终显得有些不自在。于是他没话找话地和我闲聊,徒劳地尝试着拉近我们的感情:“啊,这里有一个马厩!洛灵,你无聊的时候可以骑骑马。你已经很久没有骑马了……”

“是啊,自从妈妈死后,我就再也没有骑马了。”我的语调里有某种冷静的恶意,让爸爸的声音一下子夭折在嗓子里。

外公连看也不看我们一眼,信步走到那匹马的面前,随手拍了拍它的脖子。我和爸爸一同看过去,那是一匹年迈的白色老马,恐怕已经将近三十岁了,正在马厩里暴躁地喷着响鼻。为了缓解三个人之间的尴尬,爸爸走过去大声地读出了马厩门上的铭牌,似乎想要展现一下他的幽默感:“Logan,洛根。灵灵你看,它跟你都姓洛呢。真有缘分,是不是?”

我没有回答他。爸爸干巴巴地笑了几声,又转头和外公客客气气地交待了几句,然后就转身向农场外走去。是啊,我爸爸要急着赶回他的温香软玉那里。他和若馨可以彻夜弹冠相庆,因为他们终于甩脱了我这个大麻烦。

“你当初到底为什么和我妈妈结婚?就是为了一张美国绿卡?”我恶声恶气地冲着爸爸的背影喊道。他的肩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原状,接着往远处走去。我死死地瞪着他的背影,心里有小蛇扭动一样的复仇快意,仿佛这样就可以把我的挫败、痛苦和委屈都转加到他的身上。

然而这依旧改变不了什么。整整一个暑假,我将不得不独自面对一个衰老而冷漠的老人,以及一匹衰老而暴躁的马。整个农场都弥漫着一种腐朽的气息,简直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于是我只能套上马靴,拿着缰绳,走到洛根的马厩里去把它牵出来。它果然暴躁异常,把头左右甩动,无论如何也不肯张开嘴让我把马嚼子塞进去。但是我有办法,我将大拇指往洛根后槽牙的凹口一插,洛根就不得不乖乖地张开了嘴,而我熟稔地给 它套上了笼头和缰绳。

“你对付马还挺有一套的。”路易正提着一捆干草从我身边走过,转过头笑嘻嘻地对我说,“你骑了很多年的马?”

这句话一下子把我的思绪带回五年以前。妈妈还在世的时候,周末总是陪着我一起去马场骑马,为我的马术比赛加油呐喊。

我从四岁就开始跨上马背,一直到妈妈去世那年,我足足骑了五年马。然后她去世了,我又足足五年再也没有骑过马。

我牵着洛根走进田野,路易饶有兴致地一路跟在我后面。我的个头还不够高,于是我拖过来一个倒扣的铁桶,轻轻一蹬就,顺势跃上了马背。五年了,真是久违的感觉。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感慨时光飞逝,洛根就暴躁地甩动头部,踢着后蹄又跳又跑!更多精彩内容尽在儿童文学选刊在线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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