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多天了，人们总在重复这个话题，就像嚼着一枚口香糖，虽早已了无滋味，却依然不想吐掉。郑东民真抓起来啦？开始是好奇地问，慢慢就变成了明知故问。不过问过之后又会加上一句，真是要多可惜就有多可惜，假设他别想着走捷径，自己好好努力，也未必弄不到现在这个位置。假设毕竟只是假设，走过去路已无法重新再来，所以就只能惋惜了。真心话，我也觉得郑东民有些可惜，那么聪明个人，也吃了不少苦，做人谨小慎微，有时甚至低三下四的，说话都不敢大声，目的就是为了混个人模狗样，可好不容易当了这么大个官，最后却落到这步田地，确实太不值了。他是上上上周五直接从办公室被带走的，北京的房子也封了。据住他楼上的大嫂 说，她出去买菜时一切都还好好的，可从菜市场回来，却发现 他家门上贴了封条。郑东民远在南方任职，北京这个房子基 本上只有老婆、孩子住，可能是早出晚归，也可能是不大愿意 跟周边的人接触，成天大门紧闭着，就是在平常，也是很难见 到人的。
我是在机关食堂听说这事的。开始一直不信，从心里不愿相信，直到有个完全知情的人证实了这一切，我才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其实他的事早有传闻，不知道他自己知道不知道。前些 年，他几乎像坐直升机一样晋升，都知道他是攀上了某个高 枝，说他是带天线的人。对他的未来，大家都纷纷看好，嫉妒的人不少，巴结的人更多。自那位高官倒台后，这几年他一直未动，这一不动，别人就替他着急了——是不是有问题啊？是不是不打算再用了？这么年轻就不用了不可能啊，可别真是有问题吧？现在问题终于出现了，似乎意外又似乎在情理之中，这样也好，免得大家再瞎猜测、乱担忧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第一个想到的却是别铁梅。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铁梅会怎么想？是得意，是庆幸，还是别的感觉？我拿起手机想给她打个电话，号码都调出来了，可心里一犹豫，又没急着拨出去。我手机里一直存着铁梅的电话，可很少打，打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年前我们见过一面，两人一起吃了顿饭，见到之后说的仍旧都是沟里的那些东西。关于她和郑东民的事，我是绝对不会碰的。那是她最痛的一根神经。我不说，她也只字不提，好像我们过去的时光里就没有郑东民一样。其实，在我们过去的生活中，郑东民是一个怎么都绕不过去的角色。
正琢磨着，手机突然响了，一看竟然是铁梅打来的。苍天啊，真是想谁谁到，她一定是得知郑东民被带走的消息按捺不住了，心里这口恶气终于有人帮她出啦。我接了电话等她发言，看她怎么看待这个问题。奇怪的是她根本没提郑东民的事。她问我知不知道石大求住院了。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她说石大求身体出了毛病，送进医院了。我好久也没跟石大求联系了，自从他老婆去世后，看他情绪低落得厉害，就没想过多打搅他，让他自己调整调整吧，没想到他自己又整出个病来。
铁梅说：“大求可能病得不轻，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吧，他一个人实在太可怜了。我有点忍不住了，调转话题问她知不知道郑东民的事。
铁梅先愣一下，马上有些不高兴了，说：“你怎么也是这种人啊，你过去不是这种人啊，郑东民进不进去跟你有关系吗？他进去是他咎由自取，你能不能腾出点儿时间来关心一下大求啊。你也太冷漠了吧。”
“冷漠，这跟冷漠有关吗？”
“大求有病你漠不关心，郑东民出了事你却一肚子来劲，这不是冷漠是什么？”
“郑东民不是跟咱们有点关系特殊嘛，我只是觉得他有点太可惜了。’
“特殊不特殊我不知道，可惜不可惜他心里最清楚。反正，第一我不关心他的事，第二我讨厌拿跟自己没关系的事闲聊瞎扯。”
“好啦好啦，小姐脾气又来啦，不说这事了，去看大求，我们一起去看大求吧。”
“行，那就尽快，最好明天就走，你把军官证号码发我，我把飞机票买好了发你短信。”
郑东民、石大求、别铁梅和我，都是一九八一年底入伍的同年兵。我们三个男兵一入伍就在老底洞，第二年铁梅也调了进来。石大求最大，铁梅最小，我和郑东民同年生，只是我比他大些月份。在沟里面，我们四个可以说是铁哥们儿，战友们总叫我们是“小四人帮”，关系绝对没说的。
当时基地机关和好多单位都慢慢迁进了城里，唯有我们团动不了，我们必须守在老底洞这个深沟里，因为我们任务不同。有人把老底洞叫成老虎洞，其实也蛮形象，这里的山几乎打空了，里面放着我们国家重要的武器，这就是我们团永远无法离开这里的原因。
别铁梅的父亲、基地别凤山副司令，也一直守在团里。不是团里非得要他这么高级别的首长在这儿蹲着，而是他自己坚决不愿离开老底洞。
别副司令是个老八路，塔山阻击战时是个排长，后来参加了西南剿匪，还让土匪一枪打掉了他半边耳朵，有人经常跟他玩笑，叫他“独耳将军”。别副司令听了也没什么不高兴，说“独耳”总比“一只耳”好听，反正“独耳”也是个。更多精彩内容尽在人民文学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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