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哈拉的自由舞者

  

    2017年2月的一个下午,我走在通向西撒哈拉的小路上,眼前正有一群野骆驼过马路,朝北边的沙漠方向行进。我即将路过的村庄叫Hassilabid。这是我第三次到摩洛哥、第二次来撒哈拉沙漠,此行的最终目的地是西撒哈拉的小镇阿庸,路上还会途经小镇迈哈麦德和稍大些的扎古拉镇。

    我决定先在Hassilabid住几天,这个举目四顾绝无游客的地方拥有沉重的寂静,摩洛哥难得有这样的地方。我的拖鞋跟沙地摩擦的声音十分响亮。我留宿的民居男主人叫Youssef,柏柏尔人,四十来岁,个头不高,但黝黑强壮。他开口说话的声音像是在唱歌剧,《图兰朵》或是《塞维利亚的理发师》中的某一出,他说:  “欢迎来到沙漠。”
    一天,将近黄昏的时候,我爬上Youssef家对面那座最高的沙丘,从那儿使劲眺望,可以看到一个月前我借宿的那个柏柏尔人的帐篷,黑色挂毯上绣着五颜六色的装饰,尽管距离遥远,肉眼还是可见。
    我想起了奥玛尔——在帐篷里遇见的一个16岁柏柏尔男孩,他站在银河下,伸开四肢,给我比划沙漠柏柏尔人对自己的称呼——“自由人”的意思。在沙漠地带,每家每户的门口、墙上,都可以看见“自由人”标志。尽管身为自由人,但奥玛尔如今却无法过自由的游牧生活,不得不到城里打工谋生。 “像奥玛尔这样的情况占了大多数,一切缘由都是雨水,”Youssef对我解释道,  “西撒哈拉广袤的土地已经十几年没雨水了。以往雨季在2月、7月和8月,现在颗粒水珠都不掉下来。没有雨水,沙漠游牧民就无法迁徙,牲口数量不断减少,以往一家人有五六百头牲口,现在只剩三四十头,生活越来越艰难。” “但仍然有游牧民在沙漠深处,”他说,  “文明离你远去,自然和神就会靠近你,我们的Ashour都在沙漠深处呢。”Ashour相当于柏柏尔人的萨满,他们用风向和沙纹占卜未来,也用神经中枢按摩的方式愈疗病人。
     柏柏尔舞者Saida太阳快下山了,我的思绪和视线再次回到远方那座黑色帐篷。一个月前,我正在那里拍摄Saida,她是一名舞者,来自阿尔及利亚沙漠的柏柏尔部落,成长于法国。那天她穿了一身黑色柏柏尔披布,五官像一匹要奔回阿尔及利亚边境的骆驼一般——她之于我,就像一匹在沙漠里偶遇的野骆驼。
     机缘巧合,我们是在巴黎遇见的。她把我带到苏菲圣城菲斯,在一个昏暗漆黑的小房子里,她与摩洛哥的民间音乐格纳瓦( Ganawa)音乐家们为菲斯神圣音乐节做准备,我负责记录他们的排练,每天8个小时。早上一进小黑屋,时间就消失了,他们如旋转的托钵僧一般一遍遍地重复,停下来切磋,再重复,再停下来校对,一般两三个小时过去之后,所有人的状态会慢慢进入出神般的狂喜。音乐对乐师们来说就像是温度,他们需要先将它调到最佳,然后慢慢进入一幅幅内在图景。
     Saida今年58岁了,她跳起舞来像一股猛烈的气流,双脚在大地上剧烈振动,把自己整个儿挥洒出去。乐队中演奏弹拨乐器Gambri的是一位老人穆罕默德,也是摩洛哥还在世的几位格纳瓦大师之一,剩下的年轻乐手则是从四面八方赶来跟他学艺的。老人瘦小谦卑,话不多。乐手们与我语言不通,Saida也没有逐字逐句翻译,每天排练结束后,我俩走在回程的巷子里,她会停下来问我:  “你感觉如何?”有时候我会激动地哭,因为耳边还不断地振动着格纳瓦的节奏,大家都玩儿得太尽兴了。Saida就会摸着心脏跟我说:“你感觉到了吧,就是在这里,这里就是答案。”
     两周后,她突然跟我说要去撒哈拉寻找一种丝绸做道具,于是我就在完全没有计划的情况下跟她进了沙漠。这也是我第一次进沙漠,记得那天凌晨,第一缕阳光透过车窗出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其他乘客还在熟睡,而我一路都清醒着,期待着。晨光之中,沙漠出现了,广袤,无边无际,虽然还有些幽暗,但已经可以看见红色的沙子,甚至闻到一股陌生味道从典型的北非沙漠地带梯形土楼的小洞洞里散发出来。一切都静止了。
     之后几天这感觉一直占据着我的脑海,我沉溺其中,也没有太多事需要开口说话。一天,Saida突然换了身传统柏柏尔服说:  “我是沙漠之花。”我们大笑,她说:  “我有骆驼的面庞,看不出吗?”我这时才意识到还真有点儿。我们徒步进入沙漠深处,Saida说起她的丈夫,一个马里的撒哈拉威人,有很多很多骆驼。他们是在去参加廷巴克图图雷阿格音乐节的公共汽车顶上遇见的,然后两人一起在马里生活了五年。
     Saida向马里的妇女学习手指舞,手指代表水珠,水就是撒哈拉威人的生命。后来马里战乱,两人分别,如今她丈夫流亡在马里邻近的毛里塔尼亚,Saida则回到巴黎继续跳舞。按她的说法,内心的声音让她继续跳,没有别的选择,且没办法跟别人分享她这么多年在北非和中非身体力行的经验,  “只有自己知道,”她说。
     我们行走在摩洛哥与阿尔及利亚的边境上,“只有在这里我才是自己,一个‘自由人’,我已经回不去了。”Saida感慨道。在沙漠赤脚行走这次来沙漠,每天我都会抽出时间,早上或者傍晚,去沙漠里走一圈。在沙漠里,碰见奇怪的现象和人是绝对可能的,只要你走的足够远、足够深。有一次,我们四个人组成的驼队在沙漠中行进,遇到了一伙人,大概二十多个,什么种族肤色都有,都背着背包,赤脚行走,有一个撒哈拉威向导。我们的向导哈桑一见到他们就礼貌地停下来,待他们走过后才继续吆喝驼队行进。
     那天晚上落脚生火时,哈桑告诉我们,那队人马是在做一个八天的徒步训练,期间不能说话,只能用动作交流;晚上睡在沙子下面,周三统一穿白色衣服,周四黑色有时他们会一手拿苹果一手拿蜡烛。
     哈桑漫不经心地说着,对这些习以为常。尽管对形式的追求非我所热衷,但我依然暗下决心,要赤脚行走沙漠。我选定了日子,早上的太阳还在倾斜45度角时出发,以便中午可以休息。我背对太阳行走,路上遇见了好多朋友—一种沙漠中独有的黑色小爬虫。它们留在沙丘上的脚印就像雪花。正午的沙子烫脚,尤其是阳面,阴面的沙子是凉的。赤脚走在滚烫的沙子上的感觉,没有什么可以与之相媲美了,柔软得像人的身体。高低起伏的地方需要攀爬或下行,你踏着它的每一个部位,它都给你回应,把热量传达到脚底,再向上在你的身体里穿行,而头顶是太阳的热量。我的身体仿佛就是个导体,不断地行走,就是在不断地循环和传递。就在这热量里,你与周遭融为一体。 行走中不会有别的杂念。过去沙漠柏柏尔人世代在撒哈拉腹地迁徙,即使遇上大沙暴或迷魂阵,他们依然来往自由,保持着乐观、简单、热情。他们日出而作,男人白天出去放牧,女人在家准备食物,清理帐篷或织毯;日落而归,生火做饭、睡觉。有时兴趣来了拿起乐器演奏,小孩子就身尚在沙丘上仰望星空。如果谁找到了一片新的水源和植被,那就举家迁徙。他们从不担心明天会发生什么,相信沙漠的馈赠,感恩火和太阳。

     永远的沙漠舞者也是这片神秘的沙漠把我送往老师Raji身边,跟他学习呼吸和舞蹈。有趣的是,在回到城市跟他学了一周后,我才得知Raji来自扎古拉,也是沙漠柏柏尔人的部族。他成长于一个卡萨布兰卡的苏菲世家,姥姥是当地很有地位的愈疗师。Raji从小学习回旋舞,12岁跟随父母移民法国后,把注意力慢慢从传统舞蹈转向当代、爵士和古典。经过漫长的学习、表演以及诸多领域的探索实验后。更多精彩内容尽在人与自然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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