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阿陆

    

   这是发生在20世纪20年代黄浦江码头的一个故事。

    阿陆是从宁波舟山来上海投奔他的阿舅赵黑皮的。赵黑皮在码头上做搬运工,也没有什么大的花头,阿陆来了十多天,还是没找到一份工作,赵黑皮说要不和他一起做搬运工。阿陆身材矮小,这么重的活他哪吃得住,只得摇头。赵黑皮瞧着阿陆,一拍大腿说有了,你去撑舢板。阿陆问什么叫撑舢板?那个时候浦西来往浦东没有什么像样的交通工具,只是靠几艘小舢板载人送来迎往。阿陆水性好,舟山的打渔人个个船都摇得如行平地。赵黑皮说,这儿管舢板的老大叫“长脚螺丝”,这一片码头都归他管,去求求他,他会答应的。
    第二天,赵黑皮陪着阿陆,提着舟山的土特产来到南市的“长脚螺,丝”家里。“长脚螺丝”瞧着阿陆说,你要撑舢板倒是可以的,就是你的份子钱得多交一点。阿陆问要交多少?  “长脚螺丝”说一半得给我。阿陆暗暗算了一下,除去租船和舢板的损耗加上维修费,那他到手也只有三成,自己辛苦一个月挣来的钱,大头到了这个“长脚螺丝”口袋里,阿陆心里有些不快。“长脚螺丝”看出阿陆不愿,说你不干就没什么好谈下去了。出乎“长脚螺丝”意外的是,阿陆说他愿意干。阿陆想的是先在上海站稳脚跟,今后的事情以后再说。“长脚螺丝”拍了拍阿陆的肩膀,说这事就这么定了。只要你肯好好干,将来我会提携你。
    就这样,阿陆在黄浦江上撑起了舢板。阿陆吃得起苦,别人每天五六个来回,他只要有摆渡客就走。黄浦江上撑舢板其实是很危险的,风大浪高不说,如果江中有一艘大轮船开过,激起的浪涛往往会掀起小舢板,有的时候还会掀翻小舢板,落人江中出人命是时时发生的事情。阿陆再有本事,最最怕的也是这个。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这天,午后过江的人不多,阿陆正愁没有生意,不想一个穿西装的先生要了他的船。舢板到江心的时候下起了雨,到了浦西先生匆忙上岸,阿陆回头才发现,一只鼓鼓的公文包落在了舢板上。阿陆想招呼那先生,熙熙攘攘的人流里早已不见了他的踪影。这时又有人招呼阿陆过江,阿陆断然回绝了客人。他淋着雨等在舢板边上,他想这位先生丢了公文包一定很着急,一定会回来找的。雨越下越大,时间也一分一秒过去了,阿陆浑身上下都淋湿了,就是不见那西装先生回来找公文包。
    天黑了,阿陆没办法撑,只得抱着公文包回去了。回到家里,赵黑皮正在喝酒,见阿陆捡到一个公文包,他兴奋地夺过一看,鼓鼓的公文包里除了好多文件,还有一叠美元和现金。赵黑皮叫着:“我们发财了。”
    阿陆嘟哝道:“这可是人家的东西,我得还人家。”
    “你傻啊,送上门的东西你不要,是不是脑子出毛病了。”赵黑皮边说边用手摸了摸阿陆的额头,嘿嘿发笑。阿陆牛脾气上来,直直,站起,说:“人家的东西就是人家的东西,我不能拿。”
    阿陆从赵黑皮手里夺回公文包,两人吵了起来。
    “你有出息了是不是?你骨气硬是不是?行,你有本事就滚出我家。”阿陆来上海没有住处,一直借宿在赵黑皮家。赵黑皮趁着酒劲对阿陆说:“两条路任你选,要么留下公文包,要么你走人。”
    “走就走!”阿陆脾气上来也是很犟的,真的抱起公文包拿起他的包裹,一头扑进夜色中。到了外面,‘阿陆才担忧起来,他在上海举目无亲,这么晚了上哪儿找落脚的地方。来到漆黑一片的江边,他跳到了小舢板上,对天长叹一声:偌大个上海,我阿陆连个栖身之处都没有啊!这晚,阿陆只得蜷缩在舢板上过夜。
    天刚蒙蒙亮,阿陆就把舢板又撑到昨天西装先生上船的地方,他想西装先生昨天没来,今天一定会找来。快到晌午了,还是不见那位先生的人影,阿陆有些着急。正在这时,听得远远有人招呼他,真是那位穿西装的先生,只见他满头大汗跑来,用手比划着问阿陆看没看见他昨天的公文包。阿陆高兴地举起公文包给他,西装先生张大着惊愕的嘴,拿过公文包急急离去。阿陆瞧着西装先生得而复失那快活的模样,傻傻发笑。西装先生已经跑到岸边,向他挥着手说着什么,由于风大隔得较远,阿陆没听清。
    过了十多天,阿陆差不多忘记了这事。这天,有人上了舢板,阿陆一看乐了,正是西装先生。阿陆赶忙撑起船,西装先生说:“别忙,我今天不摆渡,是专门来看你的。”
    “先生还有什么事?那公文包里没有少什么东西吧?”阿陆一听西装先生这么说,有点紧张。
    西装先生哈哈大笑,摇了摇手,说:“公文包里的东西一样也没少。你不知道那里面的东西比我身家性命还重要。那天我要处理公文包里的几份文件走得急,我说过我会回来谢你的。”
    阿陆也摇摇手,说不用谢。
    西装先生从口袋里拿出一叠钱给阿陆:“这一点小意思,你收下。”
   “我怎能要这钱?”阿陆不愿收。西装先生也不勉强,问:“为什么你情愿生意不做,也要等在舢板上还我的公文包?”
    阿陆给西装先生讲了一个他小时候的故事。那时他还只有十来岁,在家门口捡到一只鸡蛋,兴高采烈拿回家,却遭到父亲一顿训斥。阿陆的父亲是个私塾先生,一直教育他们为人要正直,不是自家的东西,哪怕是金山银山都不能动心。这鸡蛋是别人家的鸡在门口下的,那就是别人家的,岂能占为已有?阿陆父亲取来教棒要打阿陆的手心,阿陆的母亲心疼儿子,说阿陆太小还不懂事,就饶过他这一回。阿陆父亲说,就是因为他小,我要让他记住,别人的东西是不能拿的,哪怕是捡来的也不行,不然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今天打他就是让他痛一痛,记住什么是代价。阿陆的小手给父亲打得肿得像个小馒头。这样还不算,父亲还要他挨家挨户去询问是谁家的鸡下的蛋,要他把鸡蛋送回去,并向人家道歉。可是,一直问到天黑都没有问出是哪家人家的鸡下的蛋。还好,阿陆的奶奶突然想起,他家的老母鸡今天跑出了鸡窝,应该是它下的蛋。这样阿陆父亲才允许阿陆吃晚饭。这件事情对阿陆印象深刻,从那以后,他懂得了一个道理:不是自家的东西就是再好也不值得去留恋,因为对别人的东西不能有一点贪恋之心。
    “好家风阿!”西装先生向阿陆竖起了大拇指。接着问:“那你来上海想做什么?”
    “想……想以后……能做上正经的生意就好。”阿陆从小在父亲的教育下,知道做人做事要脚踏实地,凭本事吃饭,不搞歪门邪道。他只是想凭着自己的本事在上海过上好日子。西装先生点了点头,指了指面前的黄浦江,“这里有几个码头,如果让你管一个码头,你会管好吗?”
    “这码头进进出出的生意好大啊。我能行吗?”阿陆有点信不过自己。西装先生一拍大腿,说:“我看行,你不吹大牛,是个务实的人。这样,前面那个码头就让你管。我倒要看看你管得如何。”
    西装先生的话让阿陆没有回过神来,他以为先生是在和他开玩笑,也只是一笑。
    当天下午,“长脚螺丝”赶到江边,二话没说拉起阿陆就走。阿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连问着“长脚螺丝”出了什么事。“长脚螺丝”停下,愣愣地打量着阿陆,“阿陆啊,你道行深啊,不动声色就把码头接到手了。从今以后,我还得听你的调度啊。”
    “你说什么啊?”阿陆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长脚螺丝”叫起来:“你还装什么装?你以后就是这个码头的老大了,进出货物没有你的印章一律不准通行。”
    “真有这事?”看来这个西装先生所说之事是真的了。
    “长脚螺丝”露出媚笑,“阿陆啊,你是怎么认识张大人的?”
    “哪个张大人啊?”阿陆一个撑舢板的,怎么会认识什么张大人李大人的。“长脚螺丝”诡秘一笑:“你不知道啊,那个丢了公文包的先生,是个有来头的人物……”
    “他是个什么人啊?”
    “有人说他是政府派往上海管理交通水运码头的特使顾问;又有人说他是个官家商家都转得过来的大人物,总之他是个能在上海滩呼风唤雨的人物。”“长脚螺丝”说得 神秘兮兮,阿陆倒吸了一口气,原来那个西装先生是个有来历之人。
 “长脚螺丝”双手抱拳,对着阿陆行了大礼,“阿陆啊,以后我就是你的属下,你还得多多关照。”
    阿陆有种莫名的兴奋。真让他管这么大的码头了,阿陆有点不敢置信,他瞧瞧“长脚螺丝”,傻傻一笑。
    “码头阿陆”的外号也就是从这时被人叫起的。上海滩的码头可是个黑社会缩影,鱼目混杂,藏污纳垢。
    没出十天,阿陆就碰到棘手的事情了。这天有船从东南亚地区运来一批木材,阿陆在里面发现了烟土。烟土当时是禁运之物,阿陆理所当然扣了下来。这边刚扣下,那边赵黑皮就来了,他把阿陆拉到一边说,“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阿陆问怎么了?赵黑皮叫了起来,“那是‘长脚螺丝’师傅的东西,他在上海滩也算是个有名的大亨,他的东西你也敢扣?”
    “这是禁运品,我当然得扣下。阿陆毫无惧色。赵黑皮挥了挥手,说:“你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我给你去说说好话,你求个饶。赶快放行。”
    阿陆的牛脾气又上来了,说:“我偏不,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你……不听好人劝。到时候别后悔!被人弄死都不知道自个是怎么死的。”赵黑皮见说服不了阿陆,骂骂咧咧走了。
    阿陆等着“长脚螺丝”来收拾他,他倒要看看,“长脚螺丝”使的什么招。出乎阿陆的意外,“长脚螺丝”上门谢罪来了,说是手下人背着他干了违法的事情,他一定好好管教手下,只是求阿陆放他一码,这事至此为止,不要向上面报告。阿陆想了想说,“行,这次我不报告,如果以后还发生同样的事情,我要按章办事。”

    “长脚螺丝”点头如捣蒜一般,满口答应。更多精彩内容订阅上海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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