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谢雕梁事已非

    《侯岐曾日记》详细记录了清政府为惩处侯峒曾抗命守城,下令籍没侯氏家产,同时逼取租赋钱粮的过程。各级官吏因此借端诈索,几至敲骨吸髓,压得侯氏一家喘不过气来。顺治四年(1647)五月,侯岐曾因藏匿陈子龙被杀,更使这个本已残破的家族,遭受了灭顶之灾。

    侯岐曾被捕的当日,其长子玄涝(字记原)携堂弟玄瀞(字智含)出逃,幼子玄泓(字研德)被捕。汪琬为玄泓作的《贞宪先生墓志铭》描述了当时的情形:“是时侯氏祸患踵至,死丧狼籍,而官吏且络绎交驰于门,亲知相率惊窜,其它株连钩引者尤众,计莫知所出。”按常理推测,官府的追罚力度,此后应该加大。但令人意外的是,这个案子却被无限期地拖延了下去。
    据侯玄汸《月蝉笔露》载:“东第报籍之时估值三千,虽未达部,已做官房,兵丁往来,残破尤甚。累控减价,十年后始定五百有奇。……后抚军援催征不得赦例,檄取部费,县官酷比,输三百有奇,敲骨追髓,三年始毕。故予云又得小籍没也。”所谓“东第”,即其伯父峒曾之所居。按时间推算,此籍费由三千改为五百,应在顺治十四年(1657)以后;完结部费,则当在十七年(1660)前后。籍没田地的过程中,甚至还出现了这样的插曲:“征第宅已,请征坟墓。......(侯氏墓田)隶上海二十三保。吏承牒报籍矣,老仆管科遇于途,醉之,去其籍。,,所以侯氏墓田终得保留。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一个合理的推断是,清政权此时巳彻底稳定,对各类抵抗力量的担心已经开始减轻,故对这些遭受重创的家族亦不再过分追究。
    来自官府的压力虽然暂时有所减轻,但乱后社会的变化却超乎我们的想象。一方面,一些新的地方势力借着改朝换代之机迅速崛起,他们不但秉持的价值观与侯氏世守的理学完全不同,而且在经济方面对其伺机掠夺,在影响力上也不断进行挤压。另一方面,普通民众在遭受了残酷的屠戮以后,也希望尽快恢复正常秩序,对侯氏曾经的遭际未必都持同情的态度。因而侯氏一家在付出巨大的牺牲以后,处境反倒有些孤立。汪琬在《贞宪先生墓志铭》中回顾说,玄泓被捕后,“慨然力辨不少动,久,然后得释。而群无藉睥睨侯氏者,犹乘间思挤之。先生惧终不免,乃携家走他县,匿村落中,无恒居,凡三年,而始迁郡城。又三年,而归故里”。其携家逃亡的路线,在长子侯开国的《凤阿山房图咏记》中,有更为详细的记录:“迨丁亥之岁,浮家数百里间,于娄之王园,浙之横山、河渚,松之朱泾、张堰、曹洪,三四年中凡数迁而归于旧庄。后三年迁郡城通和坊,又四年始返邑中。”(《风阿集》)这里提到的地名,娄为太仓的别称;横山在浙江龙游,河渚即杭州西溪;朱泾、张堰、曹洪都在上海,当时属松江府;通和坊在苏州。据此可以体会玄泓为避祸而频繁迁居的不易。顺治十三年(1656),玄泓移家苏州,王摅有诗赠之云:  “十年多难叹飘蓬,吴市移家隐桂丛。不用车中藏季布,将从庑下赁梁鸿。一门忠孝青磷聚,百战城池白骨空。犹有先人敝庐在,练祁南望哭秋风。”(《侯掌亭移居吴门赋赠》)练祁河即练川,代指嘉定。次年,玄泓归嘉定故里(侯开国《书说舟弟仍贻堂私记后》),与长兄玄汸一起开始重建家园。杜登春《吾友诗》之十一《疁城侯研德名泓》云:“侯生婴家难,全身狎豺虎。浮沉又十年,始觐伯与父。”就是对其这段经历的真实写照。
    同样在逃亡路上奔走的还有侯玄。汸他在家难初平后,“乃改服,漂泊玉峰、琴水间,屡迁其处。至辛卯,闻智含灵隐之讣,始返邑。余喘未平,复跳身南游两浙。癸巳冬,乃携家卜居城中”。(《月蝉笔露》)玉峰、琴水乃昆山和常熟的别称。辛卯为顺治八年(1651),癸巳为顺治十年。据此可知其大概行踪和归里时间。
    在人清后的岁月里,兄弟两人一开始虽都移家避难,归里后隐居不出,但因个性不同,表现亦略异。昆山葛芝在《侯研德文集序》中回顾说,侯氏兄弟重返故里后,“记原高卧海滨,优游卒岁。研德为同人所推挽,捧珠盘、玉敦以从事。南皮之集,北海之宴,必研德在焉,以为无车公不乐也。故二十年来,研德名益著。”(《卧龙山人集》卷八)车公本是晋代囊萤夜读故事的圭人公车胤,以寒素起家,博学多闻,美丰仪,性机敏,善会,当时每有集会,若车胤不在,众人皆会说“无车公不乐”。此以之喻玄泓。

    玄泓慷慨好义,尤喜排难解纷。陈瑚《挽侯研德二首》诗序巾说他“美丰仪,善谈论,赋诗属文,落笔敏妙。生平尝以留侯、邺侯自况”(《确庵文稿》卷七下)。留侯为汉代张良,邺侯乃唐代李泌,两人皆足智多谋,功成不居,喜修炼之术。玄泓好神仙,耽养生,也屡见于同时人的记载。陈瑚《简侯记原研德》诗注云:“研德学仙。”计东《追哭侯研德宋畴三》诗“天道劳疑信,神仙竞有无”句注日:“研德好神仙之事。”(《改亭诗文集·诗集》卷三)尤侗《哭侯研德》诗注也说:  “研德素学养生之术。”葛芝对此的解释是,玄泓虽然声名日著,但仍“悒悒如不胜,日:‘吾家祖、父笃忠贞,食旧德,如东京杨氏、江左袁氏,盖章章也。后之人则亦耕于宽衍寂寞之滨以老耳,安能与时争上下哉!,故颓然自废,沉湛于性命之学,而以余力放于诗文”。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在江南士人群体中的活跃。杜登春《社事始末》载,顺治九年(1652),慎交社二十八人会于苏州,往来联络的即是侯玄泓。“研德忽以他故别去,竟往云间按册联合,尽再党之人,大会于须友堂。”次年,为防止文社的矛盾引发不可预测的后果,吴伟业受钱谦益嘱托,.出面调停慎交社与同声社的关系,从中传达联络者,也是侯玄泓。彭珑在给宋德宜的信中说:“吴门气类,欣逢宗主归而振之,必然改观。况研德兄亲许时过葑上,为慎交招携怀远,务以文德相化,彼纷纷者当从此息。更多精彩内容订阅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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